病房里最靠内的床位,躺着一位再也不能站起的芭蕾舞者。林老师的身体已被癌细胞啃噬得只剩骨架,唯有一双眼睛,仍保持着舞台中央的神采,明亮得惊人,“小王,把窗帘再拉开些吧。”她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房间里,“今天的阳光很好,像舞台的追光灯。”我依言将米色窗帘完全拉开,秋日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将她笼罩在光晕中。她在光线里微微眯起眼,嘴角泛起一丝笑意。“您需要什么吗?”我走近床边,整理着她枕边的水杯和药盒。“想跳支舞。”她轻声说,眼里闪着狡黠的光,“最后一次。”
我正要说什么,却见她已经抬起枯瘦的手臂,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。那动作依然保持着惊人的优雅,让人看一眼就心碎。她的手指微微颤动,仿佛在触碰看不见的舞伴,引领着无形的追随者。邻床看报的老先生放下报纸,推了推老花镜,专注地看着。门口正在给母亲按摩的女士也停下了动作,病房里其他陪护的家属们都安静下来。时间仿佛被拉长了,只有阳光中的尘埃在无声飞舞。林老师的手臂继续舞动,越来越舒展。她闭上双眼,呼吸变得深沉而有节奏,仿佛耳边正响着熟悉的乐章。我们都屏住呼吸,看她在一米宽的病床上,用仅能活动的上半身完成这场孤独而盛大的演出。汗珠从她苍白的额角渗出,在阳光下晶莹闪烁,但她的表情却异常平静,甚至带着某种超脱的幸福感。
突然,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。屏幕上,她的心率急剧上升后又飞速下降,像一首即将终了的乐曲最后的华彩。医护人员冲进来时,林老师的手臂刚刚完成最后一个动作,缓缓落下,轻放在胸前,嘴角留着一抹安详的微笑。抢救结束后,护士长红着眼圈整理遗物。在枕头下,她发现一张泛黄的照片——年轻的林老师在舞台上腾空而起,白色裙摆如盛开的百合,整个人仿佛挣脱了地心引力,美得令人窒息。
生命终有落幕时分,可有些美丽,连死亡也无法让它蹒跚。那最后一支舞,没有音乐,没有舞台,没有观众如潮的掌声,却成为这间病房里所有人记忆中永不褪色的一页。
窗外,一轮明月升起,清辉洒在空荡荡的病床上,仿佛为刚刚离去的舞者铺就了一条银光之路,通往她此生最后的,也是最自由的舞台。